她可能不知道，當年巫南出現在驛站的閣樓上，也有些像這時的情形。昏暗的油燈照不見室內偏僻一隅，人影綽綽，分不清誰平民誰是的官兵，光潔的樺木搭建的閣樓，欄桿在黑影裏顯得單薄，她走出來，看了看樓梯上都是人，也隨機應變擡手讓他們起來。

她又看了一眼莫言，被睫毛掩住的眸光閃爍著威嚴，隨即轉身，說道：“將軍兵符可在？”

葛雲心中一驚，沒想到她會直接開口，還好跟來的都是心腹，心思一轉說道：“臣啟奏陛下，如今波窩城中仍有吳王餘黨，並接到線報，淩霄軍往西南方向拔營，並未回守邏些城，恐有惡戰。”

這便是說如今軍中只有他一個主帥，城中不安定，仍然需要兵符讓他手握兵權，調兵遣將，但到底是保衛國家還是想要謀逆便不得而知。明瑞經歷過幾番周折後，自然明白了許多，也不與他糾結兵符一事，說道：“既然如此，我將禦駕親征，為我軍鼓舞士氣，誓為國家而戰！誓為百姓而戰！”

杜轍立即高聲附和道：“為國家而戰！為百姓而戰！”

金雲開也反應過來，高聲附和，底下士兵將領見狀受其感染，也高聲道：“為國家而戰！為百姓而戰！為國家而戰！為百姓而戰！……”

聲勢浪潮久久不能平覆，葛雲叫人牽來一匹馬，想讓明瑞跟他一同回營，明瑞看了一眼杜轍，見他不置可否，想來入不入營也並無利弊可判，也就上馬去了。杜轍等人也一同前往。

地下攻防由四十多年前的波窩守將所建，當年是為了準備抵禦陳國，用一塊一塊青磚疊累，其中用糯米汁鏈接，十分堅固，但不耐潮。波窩雖然天氣幹燥，地上黃沙掩面，地下水系卻十分發達，青磚上青苔蜿蜒，濕滑，陣陣冷風從甬道中削面而來，她裹緊身上的大氅，用手當著油燈，亦步亦趨地往前走。

可沒走多遠，油燈還是熄滅了。

一眼望不穿的黑暗中，她只好貼著濕冷的墻壁，挨著墻走著。青苔不知為何，幽綠幽綠將此地渲染得發青，若不是冷風實在灌得她全身刺痛，恐怕真以為自己會看見什麽不幹凈的東西。雖然如此，恐懼的陰影還是像一塊壓腌菜的大石頭，壓在她身上，想到這個比喻不由的笑自己粗俗，若是還是以往的自己，哪裏會知道這麽多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，並沒有人驅趕，就好像必須要向前走一樣，腳下一滑，她不小心被絆倒，這才發現，這裏高出了一塊磚，她蹲在地上，用手先前摸了摸。毛絨絨的厚厚一層，不像動物的皮毛存在著原始的溫度，輕輕按壓一下，就能擠出好多水來。她會心笑了笑，是青苔。前方就是上去的樓梯了。

她沒走一步都用腳伸到前面去試探一下，就這樣扶著墻，用腳試探，扶著墻，再用腳試探，慢慢瞧見一束光從上面射下來，這才看清，這是一個桶樓，四壁也都是由青磚搭建，不像地下長滿濕漉漉的青苔，這裏的青磚幹燥得有些發灰了，上去的口子極窄，只能容納一個人。

她不疾不徐地網上爬，爬了五六尺，上面竟然有一個房間，六尺見方，被分成了兩塊兒，一塊兒小一些，只能供一個人睡覺，裏面果然鋪著一張行軍榻，另一間門外矗立著鐵柵欄，柵欄裏面是一坐石門，只留一個孔眼。她走至那個孔眼前，小心翼翼地往裏面看，有一個高大的黑影，背對著月光盤腿坐在唯一的一張榻上，看不見五官，看不見表情，黑黢黢的。

他的手臂不自然地放在膝蓋上，手指懸在空中，在月光的照射下，修長而無力，就像他的主人一樣，腦袋斜斜地耷拉在肩膀上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她想看清楚他是誰，是不是她心裏想的那個人，便命令他道：“擡起頭來！”也不知是他聾了還是睡著了，他並沒有動彈，她只好又叫道：“快擡起頭來！”這一次他仿佛知道有人叫他，於是斜斜地坐直身子，擡起頭來，剛要說話，她卻看到他臉上的幹涸血跡，雙眼被蒙上了一條黑布，嘴角透露出詭異的笑容，再細看時卻不是孟靖暄，竟然是林楓抱著孩子在裏面坐著，質問她：“你怎麽不救我！”

明瑞“啊！”地一聲，醒了。

昨日接她入營，將杜轍等人安置好，又將自己主帥營帳讓給明瑞居住，請她上座，見身側無人，單膝跪下，稟報道：“方才陛下身處陋室，又人多嘴雜臣話並未說全。”

明瑞知他要提孟靖暄之事，命他事無巨細，毫無隱瞞地慢慢說來。

葛雲這才又說道：“外界那種他蠱惑君心，玩弄權術的傳言並不真切，也只是臣一時無法想出來的救急之語，陛下不可當真。”明瑞本尊在此，也並無降罪吳王此事的樣子，他心中也明了，吳王與明瑞定是有什麽密事不可外宣，所以才會一個主政，一個隱身，所以也不敢再妄言明瑞已遭刺之事，繼續說道，“然而他通敵之事卻是千真萬確的。”

“通敵？”明瑞自然不信，“你如何知他通敵？”

葛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，呈於明瑞，道：“這是他與昊國三皇子風灼的書信。信中詳述了我們此次的戰法戰術，若不是我當即改變策略，恐怕現在坐在波窩城內的就不是我軍了。陛下！”

明瑞細細看來，確實如他所說，又果真是孟靖暄的筆跡，上面還有一枚淡淡的吳王印，在黑紙白字上尤為顯眼。明瑞說道：“僅憑一封信就定罪，恐怕還是太過牽強。何況昊國的三皇子如今並不在朝中任職，又無實權，寫信給他也無濟於事啊！”

葛雲卻不以為然，辯駁道：“臣已過不惑之年，有時尚敢自己顧慮不周，思想不及。陛下不過也才二八年華，想不到也是正常。三皇子雖然不在朝中任職，可他羽翼遍布，何況淩霄軍主帥謝瀟還是他姑舅表親，說他沒有傳達消息的路徑，這才叫牽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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